他是《国际歌》中文翻译的首创者。
他积极参与了国民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宣言草案的拟定工作。
他承继陈独秀之后,成为中国共产党第二任的最高领导人。
他曾为毛泽东的《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》撰写前言。
他与鲁迅之间维系着一份深厚的情谊,“人生得一知己足矣,斯世当以同怀视之”这句名言,正是鲁迅赠予他的珍贵赠言。
年仅三十六岁,他英勇就义,狱中创作的长篇著作《多余的话》激起了当时社会的广泛争议,至今仍引发人们无尽的沉思。
他,便是瞿秋白。
作家梁衡写道:瞿秋白,真是一个令人捉摸不透的谜团。他的博学多才、深不可测,仿佛让人陷入迷雾之中,难以捉摸。面对这样一位人物,虽难以下笔,却又让人难以放下手中的笔。他短暂的一生,宛如一幅永远让人品鉴不尽的绝世名画。(《觅渡,觅渡,渡何处》)
下文是宋希濂亲历“鹰击长空,爪牙锋利,以抵御外敌;犬守家门,忠诚无二,以保卫国家!”所著《鹰犬将军:宋希濂自述》——编者注。本文详细记录了瞿秋白被捕及英勇就义的经过。
▲宋希濂,1907年生于湖南湘乡,系国民党资深将领,亦为我国抗日战争时期著名将领。
引 子
1935年6月18日,瞿秋白在福建长汀的罗汉岭下,英勇地献出了自己的生命。
彼时,宋希濂身为国民党第三十六师的中将师长,驻守于长汀。秋白同志便是在其部属的直接审讯下,遵照蒋介石“就地正法,并拍摄照片以供查验”的指令被枪决的。
我学生时代就知道这一事实。
初踏政协工作岗位,我有幸结识宋希濂先生。彼时,他那儒雅的气质与风范深深吸引了我,以至于我难以置信这位君子竟曾是执行蒋介石密令、枪决瞿秋白的主犯。
在“文革”的狂潮涌动之际,瞿秋白烈士不幸被错谄为“叛徒”。出于对探寻历史真相的热情与使命感,我赢得了宋希濂先生的信赖与支持。历经重重困难,我终于揭开了这段尘封的往事,以此告慰长眠于地底80余年的秋白烈士。
瞿秋白
一访宋希濂——
问题与悬念
在“文革”爆发前夕,关于瞿秋白先生“变节”的传闻四起,当时政协直属组的召集人之一王芸生先生建议我以工作人员的身份,从查阅史料入手,进而可以单独与宋希濂先生进行交流,以探求真相。
王芸生的话语,对我而言,既是激励,又点燃了我浓厚的兴趣。不久之后,我便约请宋希濂先生进行了一次深入的交谈。
1966年7月,我在政协机关与宋希濂展开了关于瞿秋白的首次深入对话。在提出这一请求之际,他起初迟疑地开口,提到:“机关运动已然展开,此时探讨那些旧事似乎并不妥当。”我坚持后,对方才勉强同意。
“请问能否描述一下瞿秋白被捕时的情景?”我率先提问。
蒋介石成功对江西苏区的红军实施了第五次“围剿”,导致红军主力在1934年10月不得不撤离苏区,北上转移,仅留下约六七千人于闽赣边境地区进行游击作战。蒋介石一方面调集精锐部队,部署重兵拦截并追击西进的红军主力,另一方面,他命令汤恩伯负责留守,务必彻底消灭赣闽地区残留的红军力量。
1935年春,汤恩伯率数万大军,自西南疾趋东北,对我红军形成严密封锁。面对众寡悬殊之境,红军决定化整为零,分散行动。其中,约千余人向东方撤退,却遭遇我军在水口一带的部队阻截,经过激战,被我军击溃,俘虏颇众;余下的三四百人则转向上杭,终被我师指挥的福建保安第十四团成功截获。
4月下旬,我接蒋介石南京密电,称‘据可靠情报,共匪头目瞿秋白在你部的俘虏群中,务必严密清查’。我立即命令师参谋长向贤矩执行,先在一〇八旅方面清查,一个个俘虏均加以细细辨认和盘问,都没有发现线索;又电告保安第十四团,几天后得复电,说俘虏中有个可疑的人,面容消瘦,自称林琪祥,职业医生,上海人,但操苏南口音。
我即刻下令,由师参谋长亲自率队,迅速将此人解送至长汀师部进行审问。翌日,师参谋长来电回复:经他人辨认,林琪祥确认即为瞿秋白,但尚未对其进行提审以进一步确认身份,他即刻将瞿秋白押送回师部进行审定。接电后,我深感此事至关重要。
“你们当时是如何确定林琪祥的身份与瞿秋白相同呢?”
我的名字是林琪祥,年方三十六岁,来自上海,从事医生职业。”
吴言称,他有意长时间保持沉默,致使审讯室中仅存的五六人都可清晰听见彼此的呼吸。他站立起来,在室内来回徘徊,不时留意瞿秋白的神情。只见瞿秋白的眼帘半开半闭,面容苍白而消瘦,端坐的姿态宛若一位修行打坐的僧侣。
经过一段沉默的间隙,他猛地转过身,用力将桌子击打至震耳欲聋,声音洪亮地宣称:“你是瞿秋白,而非林琪祥!记得民国十六年(1927年),在武汉我曾聆听过你的演讲,虽然你不认识我,但我的记忆里却铭记着你,你切勿再冒充他人!”
吴言道,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质问,瞿秋白的神色虽有所变动,却依旧从容不迫地回应:“误会了,我并非瞿秋白!”吴见时机成熟,遂使出杀手锏,高声喝道:“来人!”
步入的是早在外头静候消息的、曾背叛革命投靠敌人的前共军分子,他指向瞿秋白,带着几分谄媚对吴某说道:“我以人头担保,此人正是瞿秋白。即便我的话不足为凭,还有他本人的照片可供对证。”
吴洋洋得意洋洋地向我报告道:至此,那位外表仿佛佛像,内心却比狐狸还要狡黠的瞿秋白,终于被迫屈服,放下了傲气。
实际上,吴淞涛省略了瞿秋白临终前所留的最后数语,此事后由另一位现场部下告知于我。面对叛徒的当面指认,瞿秋白却从容一笑,言道:“如此一来,这位英雄也就无需以头颅担保,我也无需再‘冒混’了。”瞿秋白即是本人,那十多日里所谓的“林琪祥”、“上海人”等笔录和口供,不过是一部小说的素材罢了。
当时瞿秋白的心境与精神风貌,这几句话便足以管窥一二。
“那么,瞿秋白后来的立场有何转变?您是如何与他建立联系,以及如何对他进行审讯的?”我紧接着追问。
宋希濂听后沉思,笑说:
“我万万没想到,你提出的问题,无论是内容还是层次,竟与半年前上级组织派人调查时的问题惊人地相似。若非你我相识,我几乎要怀疑,你也是组织派来暗中调查的一员。”
他掏出香烟,未抽完就对我说:
在聆听了吴淞涛的详细汇报之后,我随即下达指令,要求下属暂停对瞿秋白的审讯。同时,我批示道:“提供优渥的待遇,并为他另行安排一间宽敞的居所。”此举措旨在首先改善瞿秋白的生活环境和条件。
我所采取的行动,系在经过周密考虑之后的结果,其根本出发点在于我当时的反动立场。意图以温和手段化解冲突,以期通过软化策略赢得胜利。然而,事与愿违,并未实现既定目标,反而接连遭遇了我未曾预料到的种种状况。
例如,我对瞿秋白的生活给予特殊关照,原本担心他可能难以接受,然而他并未推辞,反而心悦诚服地接受了。
观察他的神色,我本以为经过周密准备,直接与他正面交锋必能有所收获,然而出人意料的是,他看似体弱神伤,实则内心藏有一把锋利的剑,逼得我不得不节节退让。
在这段我事业无成、付出徒劳的时光里,他却埋头苦干,撰写了长篇力作《多余的话》。
我预想他将被押送至南京接受审判,由蒋介石亲自裁决,然而出人意料的是,蒋介石面对无计可施的既定事实,竟下令让我就地执行死刑。而瞿秋白面对生命的终结,却表现得如此镇定自若,大义凛然……
这一切的详述或许非一时半刻所能尽述。今日就此搁笔,待他日有空,再续前缘,敬请期待后续篇章。
瞿秋白、杨之华夫妻
二访宋希濂——
好事必多磨
不久后,北京政法学院的学子们纷纷前来邀请宋希濂讲述瞿秋白的故事。与此同时,全国政协机关的活动亦日益激烈。受到首次与宋希濂对话所激发的好奇心驱使,我了解到京城青年们纷纷涌动,心想自己为何不参与其中,至少粗略地听闻这个传奇故事。经过深思熟虑,我决定亲自前往拜访。于是,我与宋希濂展开了第二次对话,时长约两个小时。
宋希濂沉声说道:
您或许未曾听闻,在大革命浪潮席卷之际,我毅然投身黄埔军校,加入了国民党。继而又在陈赓同志的引荐下,秘密地踏入了共产党的行列。
陈赓,与我是同乡,源自湖南的湘乡。早在1922年,他便在湖南加入了共产党的行列。1924年,他与我携手,带领着约二十人从长沙出发,绕经上海,最终抵达广州,投身于国民革命。在那里,他得以进入黄埔军校,与我们一同成为了该校第一期的学员。
宋希濂和陈赓
1935年四月下旬,瞿秋白沦为我的俘虏之际,我当时的职责与立场要求我务必制服瞿秋白,迫使他公开投向国民党阵营。此举不仅是对共产党的一次重大打击,亦是我个人为蒋介石贡献的一份显著功绩。
另一方面,瞿秋白的意外现身,不禁勾起了我对往昔岁月的追忆。曾经身为国民党与共产党双重身份的我,对他这位杰出的领袖人物,曾怀有深深的崇敬与无尽的仰慕。
固然,那些过往的片段与情感纠葛,我未曾向旁人透露分毫。然而,正是这些情感的丝丝缕缕,加之我当时的国民党中将身份及其背后的反动政治立场,共同驱使我不得不对瞿秋白采取了某些非同寻常的措施。
首先,在着手改善生活条件之际,我特地前往瞿秋白的囚室探望了他。我提议对他进行细致的治疗,以缓解他的病痛,但他却表示,只需少许药物以减轻不适即可,而全面的治疗则并非必要之举。
即便两国交战,对战俘与伤病员亦应秉持人道主义精神予以关照,更何况我们同属一国的同胞,理应更加相互扶持。
他愤慨地质问,蒋介石在1927年借助残酷的镇压手段起家,面对国家危难之际却连续发起五次反革命“围剿”,如此行径,难道人道主义的精神早已遗失了吗?
我选择不与他就国共两党的纷争展开争论,而是递上一支香烟供他享用,并再次强调,我此行的目的是询问他在生活与健康状况方面有何特别需求。
他直言不讳地指出,作为患者,他并不抵触就医服药;身为一名业余文人,创作文字时不可或缺的是笔墨、纸张与书桌;此外,他还透露,自己写作时习惯于烟酒相伴,然而时至今日,他已是囊中羞涩,仅剩的财产亦被保安团的士兵一扫而空。
可满足这些要求。
其次,自我脱离囚室之际,便着手实施一系列生活优待的具体措施。紧接着,我将参谋长及几位处长召集至身旁,首先出示了“优裕生活,另辟新室”这八个醒目大字,随后,我宣布了以下六项具体措施:
一、另择一宽敞的房间,专为摆放纸张、笔墨及现存的古籍诗词集,并配置了一张书桌。
二、新购裤褂两件,布鞋一双。
三、依照三十六师“官长膳食”的规定予以供应,如有需求,烟酒将另行准备。
四、每日可准许在室门外的院落中散步两回,并指定一位副官与军医共同负责照料。在白天,室门口无需配备武装守卫。
五、自本师长(即我)以下,众人皆以“先生”尊称瞿秋白。
六、禁用镣铐与刑罚。
我提出了这六项措施,却意外地发现我的下属们对此感到困惑,甚至露出惊讶的神色。于是,我耐心地进行了解释:“‘以柔克刚’乃是我国自古流传的智慧之言。对于瞿秋白这样德高望重、地位显赫之人,我们不可将其视为寻常百姓,而应采取以情感人的策略,拉近与他的关系,温暖他的心灵,方能在之后进一步交流。你们务必要领会我作出这项决定的初衷,并严谨地予以执行。”
“后果如何?”我问道。
“起初,我对他的印象颇佳。”宋希濂续道,“随着生活环境的变化,瞿秋白每日作息井然有序,无论是挥毫泼墨创作诗词,还是精心刻制图章,他似乎总能沉浸其中,悠然自得。渐渐地,我的部下,无论是近身侍卫还是普通哨兵,纷纷向他索要墨宝与印章,而瞿秋白也总是有求必应。”
“我决心下达指令:众人均不得先行涉及政治议题,首当其冲与我正面交锋者,必定是我自己!鉴于在我着手改善生活条件之前,我的部下已对他进行了多次审问,即便在保安团时期,他身负镣铐并遭受了刑罚,亦未见成效。我坚信,这一举措必将带来新的进展。”
“时日匆匆,半月已逝。期间,下属不时向我汇报瞿秋白的情况,并将他所创作的诗词、书法以及印章呈递于我。某日,我的视线恰巧落在瞿秋白所书小楷《卜算子》咏梅词的最后几句:花落知春尽,任由风雨肆虐,坚信明年春光再临,香气依旧如昔。
我一边注视着,一边深思瞿秋白此刻的心境,琢磨着如何与他正面交锋。译电员送来了南京及东路总指挥部的紧急电报,询问瞿秋白的情况——这已是第三次了。我决定次日亲自提审他。然而,我无论如何也未曾料到,在第二天上午长达三个小时的激烈辩论后,我的精心策划竟然彻底落空……”
正当我准备邀请宋细谈,门倏然敞开,一位邻居不期而至,我们的交谈随即被打断。自此,这一中断竟延续了整整十年。
1930年,瞿秋白、杨之华于莫斯科。
三访宋希濂——
十年后真相揭晓
在“文革”落幕之际,我方才得以再次踏入宋希濂先生的门扉,拜访这位长者。雨过天晴,我的内心世界与十年前“文革”伊始时迥异,宋希濂亦摆脱了往日的沉郁,畅所欲言。
尽管中央未正式为瞿秋白平反。宋希濂首先欣慰地对我说:
“数日前,中央专案审查小组委派人员对我进行询问,要求我准备一份简洁明了的证明材料。材料内容涉及两个方面:一是需核实瞿秋白自被捕至被处决期间,是否有过背叛或变节的言论或行为;二是需确认瞿秋白是否在狱中创作了《多余的话》这篇长篇文字。”
我坦率地给出了答复,并即刻着手准备了相应的证明文件。
首先,瞿秋白并未有过背叛或变节的言论与行为,展现出的均是他对革命事业的坚定信仰与崇高的革命气节。
其次,瞿秋白确实撰写了《多余的话》这篇长篇作品,我曾有幸阅读,记忆犹新。此文详细记录了瞿秋白对过往经历的回顾与深刻反思,绝非如国民党事后所捏造的那样,是对投身革命事业的一种悔过。
这两位调查人员工作态度极为严谨,他们既不催促也不逼迫,甚至刻意避免使用任何可能显得提醒的语气。他们耐心地聆听我的讲述,由我亲自记录,随后逐字逐句地进行审阅。这一下午,我们进行了一次既严肃又温馨的对话。他们的礼貌举止和神情,让我深切地感受到,瞿秋白烈士蒙受的冤屈终将得到洗清,平反昭雪的曙光已近在咫尺。
宋希濂就调查人员所提的两个问题进行了深入的交谈,由于内容丰富,篇幅较长,在此仅选取其中最为关键的两大段落进行阐述。其一,涉及宋希濂与瞿秋白之间唯一一次正面冲突;其二,描述了瞿秋白在得知将被就地正法直至牺牲前两日的情形。
瞿秋白、杨之华及女儿瞿独伊
宋希濂与瞿秋白交锋
瞿秋白在武装卫兵的引领下步入长汀中学内三十六师师长的办公室,屋内此刻仅剩我与他二人。
“欢迎品茶。”我面带微笑地问候,“瞿先生,这段时间陈军医为您开具了哪些药物?您的健康状况是否有改善呢?”
“感谢。”瞿秋白轻啜了一口茶,答道:“我此前已言明,现下的境遇,身为囚徒,我服用药物仅是为了缓解病痛,已无需进行深入的疗治。”
瞿先生,您的悲观情绪似乎过于浓厚。我必须坦诚,我对您怀有深深的敬意。记得在湖南的中学时代,我曾拜读过您的作品,那时虽闻名却无缘一见。今日能在此偶遇,于我而言实乃一段意外的惊喜。即便我今日肩负着军务的重任,这份偶遇仍让我无法抑制心中的感慨……
“宋先生,无需再言。”瞿秋白打断了我的言辞,“我无意揣测您言辞背后的意图,然而,我愿直言不讳:首先,语言的变迁无法改变我们此刻对立的立场;其次,我的命运并非掌握在您宋先生手中,您的言辞或许已属多余。”
瞿先生,我对您言辞犀利、直截了当的风格表示钦佩。然而,掌握您命运之舵的,乃是我们最高权力机构的领导——委员长。而我,作为此地最高指挥官,直接向委员长汇报,向最高权力机构反映情况,这是我的职责所在。在此,我衷心期望我们能够坦诚相见,进行深入的交流。
“有何高见?请直说。旧话重提,我无意再提。我正忙于撰写,剩余时间已不多。”瞿秋白略显烦躁地回应。
“你在写什么?分享一下。”
“完成之后,此作将公之于众,亦将呈献于你。我愿在告别这个世界之际,回顾往昔,剖析自我,以便让后世全面地认识我,公正地审视历史。然而,其中并无共产党的组织名录,亦无红军的军事情报。若你询问此类内容,恐将徒劳无功。”
“咱们暂且别急着闭嘴,随意聊聊,不必拘泥于话题,你觉得如何?”
“宋先生,能否请您先回答我一个问题?”瞿反守为攻地发问。
“听便。”
“你曾在中学时代阅读过我的文字,能否分享一下,那时你对我在文中倡导的观点是持支持态度还是持有异议?”瞿秋白抬起了他那因水肿而略显苍白的面庞,眼中流露出一抹倦意,却在一瞬间变得炯炯有神。
“我曾经相信过你的主张,走了一段弯路。”我直爽地回答,停顿了一下后提高嗓门说:“但是,眼前的事实证明,你的那套主张在中国行不通。不仅七年前我本人抛弃从前的信仰做得对,就是在今天,我还想奉劝你也做一名三民主义信徒,以发挥你的才华。因为只有孙总理的三民主义,才是适合中国国情的救国救民的真理!”
瞿秋白忍不住笑出声,“宋先生这些深奥的道理,是想要和我探讨哪种主义才是真理,还是试图说服我与你并肩,追随蒋介石的路线?”
直言不讳,两者兼备,其初衷纯粹是出自对先生未来发展的深切考量。”我回答得爽快利落,对于审问能顺利切入主题,心中不禁沾沾自喜。
在1924年1月举行的中国国民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上,对三民主义进行了重新阐释,并开启了国共合作的篇章,那时您身处何方?”
我初感一愣,随即忆及自身当时的身份,便淡然回应道:“当时,我刚刚从长沙启程,一路奔波至广州,是为了参加黄埔军校的入学考试。”
瞿秋白回应道:“既然你提到了孙中山的三民主义,我也就借此机会提及,我曾是国民党一大宣言的起草人之一,那时便对三民主义有所涉猎。中山先生无疑是革命先驱,然而在当时,他的三民主义看似包罗万象,实则缺乏核心,未能真正解决中国的问题。不过,孙中山顺应时代潮流,迎合民意,果断提出联俄、联共、扶助农工的政策,推动国共合作,重新诠释的三民主义,即新三民主义,确实对中国历史发展起到了推动作用。然而,时至今日,蒋介石背叛革命,残害民众,实为法西斯,他还有什么资格谈论三民主义呢?至于共产主义,在苏联已变为现实,在中国亦被觉醒的农工阶级所接受,而蒋介石却深恶痛绝,对此心生恐惧。否则,他为何要动用百万兵力多次围剿苏区呢?所谓的共产主义不适合中国国情,不过是反动派的老调重弹。如今,争论这些不合时宜的话题,我们都不必浪费时间了。”说完,他起身准备离开。
胸中怒火中烧,我却刻意掩饰,故作镇定,不露声色地以手指轻敲桌面,语气缓慢而带着几分冷漠:“瞿先生,共产主义在中国能否行得通,并非空谈理论,关键在于检验事实!”我特意提高了“事实”二字的音量,然后继续说道:
“如今我国政策统一,委员长继承前总理遗志,践行三民主义,全国民众心悦诚服,顺应时代潮流。自民国十六年以来,共产党历经艰辛,建立多处根据地,今已不复存在。连瞿先生这样的显赫人物,也陷入如此境地。若共产主义能拯救中国,为何会如此衰败,濒临绝境?既然你不想就此争执,那我就不再多言。然而,我必须郑重提醒你,务必关注自身处境。时至今日,你尚未向我们提供有关共党和匪区的有价值信息,这对你的处境极为不利!”
“说得透彻!你今天绕这么大的圈子来找我,真正的意图,不外乎就是这几句话,以及你为了完成蒋介石交付给你的使命而采取的计谋。”瞿秋白嘴角勾起,眼中闪过一丝讽刺,对宋希濂说道,“不过,宋先生,我直言不讳地告诉你,这几年来,我身患重病,在苏区的工作甚少,只管过一些扫盲识字和办学的事情,这些你是否愿意听?”他接着说,“至于其他情况,我早已言明,不便透露。我对自己现在的处境,非常清楚。蒋介石不会放过我,从身份被确认的那一刻起,我就没有打算活下去。我唯一的愿望,就是完成我手头上的写作,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。我应该感激宋先生,你在我生活和医疗方面给予的优待,让我有机会完成这些最后的工作。但是,宋先生,我必须严肃地告诉你,如果你想要通过这种方式完成蒋介石的任务,那将是徒劳的。现在,真相已揭露,我们的对话也可以到此结束了。”
无言以对,自此之后,我未曾再直接出面,与瞿秋白进行此类审问性质的交谈。
瞿秋白致杨之华信
瞿秋白牺牲前两天场景。
经过直接的审问,我对瞿秋白在狱中的生活待遇有了了解,发现他依旧享受着优待。在第三十六师司令部,凡是能与瞿秋白有所接触的官兵,都纷纷私下向他索求题字和印章,而瞿秋白对求者一律来者不拒,慷慨地满足了他们的要求;然而,无论是何种形式的审问还是谈话,都并未取得任何实质性的进展。
经过一段时日的努力,我向南京方面进行了汇报:审讯工作尚未取得实质性进展。
紧随其后,南京方面派遣专人前往长汀对瞿秋白进行审讯,经过数轮交锋,结果依旧一无所获。
此刻我心境释然:并非我无力,毕竟南京方面派遣了专人审问,却同样一无所获。至此,我推测瞿秋白可能已被押送至南京接受处理。
令人惊讶的是,6月16日,我意外接到顶头上司蒋鼎文的转达,其中包含蒋介石发出的密电。密电中严令我对瞿秋白执行“就地枪决”,并要求拍照以供验核,同时通知中央社及各大报纸进行报道。
紧握电文在手,我在办公室内沉思良久。最终,我召集了参谋长、军法处长、政训处长以及陈军医,让他们逐一阅读电报内容。随后,我以严肃的口吻下达了指示:
“委员长作出这个决定,有着重要的考虑。消灭共党已到了关键性的时刻,没有严厉的措施是不行的。无条件地执行命令,是我们军人的神圣职责。根据委员长的命令,我作如下安排:
首先,次日正午时分,参谋长将亲自至瞿秋白先生的居所,传达最高指挥机关的指令。该命令要求于次日清晨(18日)执行,届时需聆听犯人的遗言及交接遗物。与此同时,需加强房门及师部大院的警戒措施,确保严密的守护。在此期间,师部大院内的所有人员均不得私自接待访客,唯有陈军医可进入房间陪伴犯人,并需密切关注其动态,一旦发现异常情况,应立即上报。
其次,于18日午时,军法处与政训处负责人莅临现场进行监督,于中山公园准备了酒菜,执行死刑的地点位于罗汉岭下方。完成拍照仪式后,将犯人遗体装入棺木并予以安葬。各位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意见吗?
“下达指令!”参谋长、军法处长、政训处长齐声呼喊,唯有陈军医尚未作出回应。
“请坐,稍待片刻。”
随后,随从人员呈上丰盛的酒肴,瞿秋白起身言道:“此乃何日之喜?竟有幸得参谋长亲临共饮。”
“请自便,瞿先生,随意饮用,请入座,请坐。”参谋长一边说着,一边热情地邀请瞿秋白与其对坐。瞿秋白落座后,注意到陈军医面色不佳,沉默不语,立刻想到他一上午未曾露面,心中预感着即将有重大事件发生。
将军举杯与瞿秋白畅饮,杯杯相连,直至两人都微醺。此时,将军缓缓开口:“瞿公,您在此逗留已逾一月之久了。”
“我从不留意时日。难道是打算送我走一遭?”瞿秋白将手中的筷子轻轻放下。
“的确如此。”参谋长语气凝重地回应,“幸而你曾不止一次地提及,自被俘以来,你便从未抱有生还的念头。今南京最高指挥机关已发来电令,下令就地执行枪决,这正可成全你的心愿。师座遵从委员长的电文指示,已决定于明日上午执行此令,特此提前通知于你。若你尚有遗言或需处理的后事,请直言不讳,我们会尽最大努力协助办理。”
瞿秋白深吸一口气,悠然地啜了一口酒,语气坚定而有力地说:“我早已翘首以盼这一刻的到来!唯有如此,方才符合蒋介石的行事风格!我建议,现在就为我举行送行仪式,让我们举杯共饮!”
参谋长与陈军医均未举杯。参谋长面色凝重,表情淡漠,而陈军医则显得神色慌张,失魂落魄。(陈,系瞿秋白在狱中交往最为紧密的军官之一。)嗫嚅着说道:“瞿……瞿先生,您还有其他事项需要处理吗?请尽管告知。”
“一切准备就绪。”瞿秋白声音洪亮地回应,“我的唯一请求,便是请陈军医将我身边的一些遗墨……”《多余的话》在我离世之后,请将此信转交给我在武汉的友人,并请参谋长代为请示宋师长,望其予以批准。
参谋长立刻回应道:“放心吧,放心吧,你所撰写的那些内容对我们并无助益,宋师长自会予以批准。瞿先生大可不必担忧。”
对话就此告一段落。入夜,瞿秋白服用安眠药后沉入了梦乡,而守在一旁的陈军医却整夜未曾合眼。
瞿秋白精心设计的“秋之白华”图案(原作不幸在战火中失传)
瞿秋白临刑绝笔,赴死从容。
6月18日,天空一片晴朗。清晨用过餐后,瞿秋白身着一套洗得干干净净的黑褂白裤,脚蹬黑袜黑鞋,泡了一杯香浓的茶,点上一支香烟,悠然地坐在窗前,开始翻阅《全唐诗》。金色的霞光洒进屋内,映照在门窗之上。他时而翻阅,时而吟诵,不时陷入沉思,随后便提起笔来,开始书写。
1935年6月17日之夜,漫步于梦行小径之上,夕阳若隐若现,寒流潺潺,宛如置身于仙境之中。翌日,翻阅唐诗时,猛然瞥见“夕阳明灭乱山中”的诗句,灵感顿生,于是随手摘录,偶成一首诗篇。
夕阳明灭乱山中(韦应物)
落叶寒泉听不穷(郎士元)
已忍伶俜十年事(杜甫)
心持半偈万缘空(郎士元)
此刻,军法处长下达了启程的命令,瞿秋白便迅速挥毫,以草书的形式记录下来。
方才提笔记录,命丧之令却已下达,实令人感慨万千。秋白曾言:“眼底烟云尽散之际,正是我逍遥自在之时。”此非预言之词,不过是狱中抒发心志之言罢了。
秋白绝笔
瞿秋白轻轻放下手中的笔,整理了一下衣衫,挺直腰身,步出房门。眼前,阳光明媚,洒满了整个庭院。他看见两排士兵手持刺刀,笔直地站立在院中。站在房门口,瞿秋白抬头瞥了一眼山坡另一侧不远处二楼窗户上低垂的窗帘,那是我办公室的所在,而他一个月前曾探访过那里。
瞿秋白恐怕难以料及,此刻,我正悄无声息地站在办公室内,缓缓掀起窗帘的一角,目光穿透独立庭院,凝视着那孤独的瞿秋白以及押送他走向刑场的士兵们。
昨日午后,参谋长在汇报时提及,午宴后瞿秋白曾表示,宋长官对他关照有加,若他选择告别,希望能在对饮中向宋长官表达谢意,不知宋长官是否会莅临。我随即打断了他的话,语气严肃地回应:“我们优待他是为了瓦解他的意志,化敌为友。委员长已有处置他的决定,我再与他饮酒,岂不是违背了应有之礼?”
然而,今晨在办公室内,我耳畔传来庭院中传令的声音,不禁使我情不自禁地拉起窗帘,瞥了一眼上方。
正午时分,军法处的号令下达,启程的时刻来临。瞿秋白挺胸阔步,踏出三十六师的大门,每一步都伴随着坚定的步伐,他交替用俄语与汉语放声高唱:“英特纳雄纳尔,定将成真!”此情此景,两旁的民众纷纷停下脚步,聆听他的歌声,目送他远去;彼时,阳光洒满道路,风息树静,唯有那悲壮的歌声在山城长汀的上空久久回响……
踏入戒备严密、空无游客的中山公园,一桌丰盛的酒菜已静静地摆放在八角亭内。瞿秋白邀请两位处长共饮,却遭到婉拒;再寻陈军医,却被告知他并未到来。瞿秋白轻轻一挥手,便转身踏入了八角亭。
依照特务连长的指示,瞿秋白首先在亭前定格了影像。他双手背后,挺胸收腹,双腿张开,面容洋溢着笑容,为后世留下了一位革命先烈最后的英姿。
摄过影后,他背对北方,面朝南方,安坐下来,自酌自饮,旁若无人。在酒兴的驱使下,他接连高唱《国际歌》与《红军歌》多曲。对于默默无言的士兵,他视之如送葬的人群;对于熠熠生辉的刺刀,他比作送葬时摇曳的竹幡。痛饮数杯之后,他再次放声高歌:
“闲暇之余,稍作休憩,便是小确幸;夜幕降临,安然入梦,堪称大乐;而离世远行,方为真正的解脱之乐。”
曲终,瞿秋白在众士兵刀剑簇拥的严密保护中,步出中山公园,悠然走向刑场。他手中夹着香烟,神态自若,再次放声高歌,同时不断高呼:“中国共产党万岁!”“中国革命必胜万岁!”“共产主义万岁!”
步入罗汉岭脚下的蛇王宫畔,他盘膝坐在一方草坪之上,微笑着对刽子手轻轻点头,语气淡然:“此处甚佳,请开枪吧。”
哨音沉寂,枪声骤起。年仅36岁的瞿秋白英勇就义,壮志未酬,洒尽热血。
余 绪
本文所述之所有事实与情节,皆源于上世纪七十年代末,宋希濂先生与我多次深入交谈时所详述,且事后已通过查阅史料进行核实确认。
我依然清晰记得,宋希濂先生在讲述瞿秋白烈士英勇就义前的一幕后,深恐我未能准确掌握秋白烈士引用的唐诗集句和遗言,以及他在刑场上的那段“小快乐”“大快乐”“真快乐”的豪迈言论,便特地铺开纸张,一五一十地记录下来,结果与我后来查阅的史料竟然完全吻合。
回顾往昔,宋希濂心中满怀愧疚,终其一生。当他将那段历史的最后篇章娓娓道来后,他的声音变得沉重、缓慢而清晰,向我缓缓说道:
“自1927年初至1949年末,我追随蒋介石长达23载,诚然,蒋家王朝的反共反人民行径,我亦难辞其咎。然而,令我终身铭记于心,亦是我终身深感愧疚的,乃是瞿秋白烈士那悲壮的牺牲场景!对我个人而言,历史上的污点难以抹去。所幸的是,我后半生在中国共产党政策的感召下,得以踏上新的道路,重返祖国和人民的怀抱。我将以实际行动和无私奉献,尽力弥补那段无法挽回的历史失误!”
晚年宋希濂(中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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